那年冬天，雪下得特别大。

渴望上学而又不能上学的姐姐只好求助于我，而我只能用柳枝在雪地上教她读写“马、牛、羊、鸟、虫、鱼……”雪化了，字却永远地印在了姐姐的记忆里。

为了感激我，姐姐做饭时偷偷地给我煮了个鸡蛋，我轻轻地剥去蛋壳，分一半给姐姐，剩下的半个用纸包好带到学校细细地品尝了一下午。

晚上放学回到家里，我一下惊呆了。只见父亲正在抽打姐姐，边抽边骂：“小丫头也学好吃，我看你下回还偷不偷鸡蛋吃……”我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，忙扔掉书包扑上去死死地抱住父亲握柳条的大手说：“爸，你不要打姐姐，是我要吃鸡蛋才让姐姐煮的，你要打就打我吧！”

父亲听了猛地一下摊开我，举起柳条就朝我身上抽来，可柳条在半空中划了一道闪电又慢慢地落了下来。父亲之所以没能狠心打我，是因为那时我已有一条腿患上了类风湿关节炎。望着愤怒至极的父亲我忙哭着说：“我以后再也不要吃鸡蛋了。”

父亲听了，猛地扔掉柳条，重重地唉叹一声，然后慢慢地蹲在地上手捂胸口拼命咳起来。

许久，许久，父亲才从地上爬起来找根稻草绳扎在腰上，迎着刺骨的寒风跌跌撞撞地朝生产队的牛屋摸去，我知道父亲又空着咕咕叫的肚子和牛作伴去了。父亲喂了大半辈子的牛。

多少个寒冷的夜晚，我跟父亲一起睡在牛屋，每每看到那些香喷喷的花生饼、棉籽饼，就急得满口流清水，真想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啃几口，或偷几块带回家给母亲和姐姐尝尝，可父亲却说这些饼都被洒上了农药，人吃了会中毒死的。我说，那么牛吃了怎么没被药死？

父亲吞吞吐吐说：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也许是药性被水泡弱了，但不管能吃不能吃，你都不能偷吃，这些饼是留给母牛下崽时吃的，它们一天劳作到晚，又不会说话，我们怎么能去偷吃它们的食物呢？”

我无奈地点了点头。是的，集体的东西是碰不得的，可这鸡蛋是咱自家的，父亲为什么也对我们这凶狠？

直至父亲昏倒在牛屋，我的这个疑团才得以解开，我才真正地理解了父亲。

那晚父亲醒来后吐了大口大口鲜血，喘息中，他拉着我和姐姐的手艰难地说：“那晚，我不该那样对待你姐弟俩，只是我当时太急了，因为和我一起住在牛屋的那个‘走资派’病了，病得很重，可谁也不敢送他去医院。昏迷前，他说他得的可能是疟疾，用酒烧鸡蛋吃也许还有救，我答应回家给他拿酒和鸡蛋的，可鸡蛋……”

故事还没讲完，父亲就走了，走时还没到春天。